运营一家公益图书馆,远比想象中困难
“与卓尔书店老板闫志兄,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认真讨论了建设武汉晓书馆的前景。”高晓松最近转发了到武汉参观书店的微博,并提到在当地建设公益图书馆的可能。此前,高晓松在北京杭州两地发起建设的杂书馆、晓书馆、晓岛等公益图书馆,都受到大众关注。
自带名人光环的高晓松,让民间公益图书馆成为热门打卡地。更多由非政府组织、社会团体及个人发起的民间公益图书馆,也正默默发挥价值,补充公共图书馆的不足。
2012年,从事金融行业的剑桥硕士章瑾,回到家乡浙江省台州市三门县发起创办了一家公益图书馆。这家有为图书馆运营7年来,已拥有一支千人志愿者团队。章瑾把建设、运营有为图书馆的心路历程写成一本书,名叫《回家乡建一座图书馆》。
运营一家公益图书馆,远比想象中困难。章瑾和公益团队一次次面对着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有些问题让他们至今都感到迷茫。
隐形贫瘠
2014年冬天,有为图书馆资深义工陆莹第一次做志愿者时,天已经黑透了。走进黑乎乎的院子,她看到暖黄的灯光和一本本书籍,留下了闪亮的第一印象。但做了一段时间志愿者后,她发现,有为图书馆不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严密论证后的产物,面临着非常现实的问题。
“我们的确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和严密论证。”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章瑾坦言,图书馆发起人最初只想到,一定要做两件事——阅读和公益。
章瑾的家乡三门是个县城,地方很小,开车在城里转,从西到东15分钟就跑全了,南北开车溜达一圈,也超不过20分钟。除了主城区外,三门以山区地形为主,但临近海岸线,所以靠海吃海,当地经济条件也不错。
2011年初夏,章瑾从香港回到家乡三门,亲戚家几个孩子高考成绩刚出来,请她帮忙出主意。她问孩子们“想学什么专业”“想去什么城市”“有什么兴趣爱好”,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这让她猛地惊醒,小镇居民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但大多数人的内心并没有什么改变,缺少独立思考。
精神生活不会因经济富足而直接有所提升。这种隐形的贫瘠,唤醒了章瑾从小就想开办一家图书馆的愿望。
于是,章瑾找来电台主播杨小山、经商的老同学麻俊等“本地支持人士”,从实地探访开始,发起建设公益图书馆。大家当时只想过最差的情况——每年雇佣一两个人,让它一直开下去。
公益人不该领工资?
经过调研后,章瑾注册民办非企业类型社会组织,并投资50多万元,用3个月时间将旧仓库改造成小而美的图书馆。初创资金与场地到位了,他们需要面对的问题是人从哪里来。
在十八线小城镇,像三门这样的小地方,开设一家公益图书馆,实际上没有特别多的本地人会积极参与。
“公益不是一个人做很多,而是每个人都做一点点。”带着这样的理念,2011年年底,章瑾、杨小山召集对公益图书馆感兴趣的本地人士,举办了一场宣讲会。现场有近80人参加。会后,有为图书馆汇聚起最早的十几人团队。大家各自分工,为图书馆初创做了大量工作。
如今,有为图书馆有7名全职员工,1000余名志愿者团队。在图书馆运营的7年时间里,有许多大学生志愿者来来回回。相对于志愿者,全职员工的去留,往往是公益组织的波动因素。
影响全职员工去留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工资水平。最初全职员工每月工资只有2000多元。而如今,员工的平均工资三四千元,达到了当地的平均水平。即便如此,章瑾和团队仍然经常面对质疑声音:“做公益,工资就要低!”或是“公益人为什么要领工资?”
前段时间,一个学习型自组织在有为图书馆做营销作业,想到了以打包赠送咖啡的方式帮图书馆卖书。结果在宣传时,就有人跳出来说:“有为图书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居然在卖书和咖啡。”
“本地社会大众对于‘公益并不免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是有为图书馆创办以来,一直面对的问题。章瑾告诉中国慈善家,误解应该由公益人自己去解开,向大众传达正确的公益理念。
一些草根公益组织,没有稳定的募资渠道,公益人甚至没有五险一金。这在章瑾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公益组织应保障员工的基本生活,要给全职员工设工资的下限。同时,也要保证相关各项工作透明、公开,接受社会监督。”
“做公益是个长长久久的事情。不管是公益组织、公益人,能生存下去是第一位。”章瑾认为,公益行业专业化,不可以建立在用爱发电基础上,它需要几代人共同改变。另外,公益也不等同于慈善。慈善更多是强者对弱者的帮助,而公益更强调来自公众、为了公众利益。
募资之难
每年的公益捐赠情况,决定了公益机构的开支水平。有为图书馆初创时,由章瑾投入资金建设,后来每年都有捐款收入作为运营资金。
2016年以来,有为图书馆开始参加腾讯公益的99公益日活动,每年都有较为稳定的捐款收入。但近三年,从互联网渠道募集的资金正逐年下降。从2017年的80多万,2018年的60多万,下降至今年的20多万元。
章瑾对中国慈善家说,通过互联网渠道发起公益项目,能得到社会大众支持,但有其局限性。一方面,大众会对这种公益募资的打法产生疲倦;另一方面,捐赠人的维护也存在阻碍。
当有为图书馆在线发起相关公益项目时,主要获得的是本地人士的关注,捐款也主要来自本地。但是捐赠人通过互联网捐赠后,如果不主动留下相关联系方式,图书馆无法与其沟通。“不知道谁是谁的情况下,说声感谢的机会都没有。”章瑾说,这切断了对于捐赠人的后续服务。
精神生活的隐形贫瘠,没有物质的缺乏那么让人可观可感,这让有为的公益项目很难得到大型基金会关注。中国慈善家追问章瑾,有为图书馆开在富庶地区,是募集资金的有利条件还是不利条件。
“从募资资金来说,还是更有利的。家门口的公益项目能够被本地捐赠人和受益人监督,可持续性比较强。”章瑾说。
但这也会对公益团队提出更高要求。“工作人员容易受到更多无形的道德与评价压力,一旦表现不是特别好,马上会有观感上的差评。”公益图书馆除了要保证服务上的温度,还要做大量公益方面的教育:比如,告知读者图书馆并非公立图书馆,需要社会支持。
独特价值在哪里?
随着国家大力倡导全民阅读,三门县的阅读风气也有所改变。小镇有了24小时自助阅览室,公共图书馆和学校图书馆也开始做阅读推广活动。这种背景下,公益图书馆能发挥怎样的独特价值?章瑾反复思考。
有为图书馆首先摸着石头过河,对接阅读推广方面的专业资源,向老师和家长开设工作坊,教他们如何以孩子喜闻乐见的方式,激起孩子的阅读兴趣。
同时,图书馆也做很多不局限于阅读的讲座,举办小义工兴趣小组、冬夏令营等活动,也会孵化本地的自组织,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联结。
“中学生需要温情陪伴,需要视野更开阔的人来引导。我们在这方面多做工作,跟网吧、电子游戏、抖音快手抢夺注意力。”章瑾说。“人的意义在对他人的生活所作出的贡献而决定,我们的生活意义同样需要对社会发生兴趣并与之合作。而有为所提倡的人际联结、社会参与,都可帮助减少青少年的空心病、抑郁倾向。”
作为公益组织,有为图书馆倡导社会参与,强调知行合一。整理图书、前台借阅等义工项目,无论是大学生志愿者,还是中小学生,都可以参与。有能力的义工还可以设计课程、统筹活动、发起自组织等。
为三门县培养终身学习者,促进他们在文化基础、人际联结和社会参与等方面的成长,已经成为有为图书馆的愿景。
依旧迷茫
有为图书馆在最初发起公益活动中,很难进入学校。直到2017年,浙江省全面推广阅读,图书馆才被邀请到学校分享阅读方法。这是因为在校老师发现阅读推广,没想象那么简单。而有为图书馆掌握一整套方法论。学校班主任主动提出需求、填表,有为图书馆会提供相关资源进行合作。目前,有为图书馆已经和19个学校,80多个班级合作。
每年有为图书馆理事会都在做借阅人次、借阅率、活动参与情况和深度的数据总结。内部对于项目进展,也会从多个角度衡量并量化成果。但章瑾对此感到迷茫,因为她认为,量化指标只是一个下限。
“都说教育是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感动另一个灵魂。如何量化学习和教育的成果呢,和传统学校有什么区别呢?这是我们迷茫的地方。”章瑾说,有为图书馆可以直观地告诉捐赠人,他们做了哪些事情,但目前还未找到更好的评估方式。
章瑾和团队现在更倾向于这样想:一定要达到量化的下限、要有项目设计的明确方向。但与此同时,给团队空间去做本地化的学习探索。
文章来源 | 中国慈善家杂志
图片来源 | 中国慈善家杂志
网站编辑 | 卢玢妤
文章来源: 中国慈善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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