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邪不压正》里,
男主给关巧红送来了放足健身的自行车。

导言

“小脚”是什么,全中国大概没几个不知道。就算小时候没好好上历史课,小说里、电视上、爷爷奶奶追忆往昔的时候大概也听过。网上奇怪鞋样、变形裸足的老照片一张接着一张,像福尔马林里泡着的畸形怪物,观者三分求知七分猎奇,看了也感叹两句“旧社会真残忍,还是新时代好呀。”

——《我在现场》

为了凸显封建社会的恶毒,人们不仅讲当时的审美,还会讲讲这小脚要怎么缠,怎么掰,怎么折,怎么“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然后话锋一转,新时代的春风就吹来了,文明的呼声起来了,妇女终于解放了。

可故事却戛然而止。

上个月的热门电影《邪不压正》,电影本身好坏先不评,可贵的是片子给了侠女关巧红的放脚过程几个镜头,稍稍提醒了下大家,放脚不是裹脚布一解就万事大吉了的。

《邪不压正》

关巧红刚出场拄着拐杖,让男主李自然以为她是个瘸子,之后才知道她正在放脚。

《邪不压正》

在一个镜头中,她穿着宽大的拖鞋,拿着弓形的工具把脚压平,后来李自然送了她健身自行车,又常常踩自行车活动脚骨。

没过多少剧情,关巧红就能健步如飞了,但现实中的放足并没有那么容易。

被改造的对象

在讲放足之难前,不妨先说说放足运动是怎么来的。

19世纪时,缠足妇女的照片作为一种中国独有恶习的展示,在上海、巴黎等大城市可以轻易购得。

缠足的清朝女子
(图片来源:搜狐网)

甲午战争之后,当中国改革派精英向外张望学习,西方人猎奇的凝视无疑刺痛了他们的自尊心:缠足同长辫一样,成了野蛮落后的象征,陋习不除,民族不兴。

1898年,康有为呈请光绪皇帝下令禁止缠足,他认为缠足是一种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残忍刑罚,使女子体弱多病,生下的孩子身体羸弱,这样整个民族谈何强壮。

(女性缠足前后的鲜明对比)

另一种颇为流行的反缠足论点则是,缠足使得占国民人数一半的妇女无法劳动,对国家来说是“无用之材”,是劳动力的巨大损失。

毫无疑问,反缠足提高了妇女地位和处境,但它之所以开展得那么迅猛,甚至得到了不同当政者的支持,是因为女性权益在这个时间点搭上了民族振兴的顺风车。

事实上,当原属闺房私事的缠脚忽然与家国存亡联系在了一起,遵从千年习俗的女人们便一下成了被怜悯、被指责,亟需被解放、被改造的对象。

(被缠足的清朝小女孩)

她们的身体从来不属于自己

劝导放足的人和后来讲述放足历史的人喜欢赞叹时代的进步和放足女性的思想觉悟。

而妇女们——无论缠足、放足或是缠了又放放了又缠——她们的内心如何挣扎,放脚放得顺不顺利,如何与家人沟通,这些具体而细节的东西被历史书遗忘了。

此时我们再回想一下关巧红的故事,电影中那几个镜头所展示出的,是一般反缠足故事中缺失的那部分:女性的身体。

 

关于放足之难,有这样一个故事:

自小缠脚的妇女找到来政府派来监督放脚的查脚员,给了他一块干麻花,说要是他能把麻花捋直,她就放脚。

缠足之后,女性脚部的骨骼肌肉都发生了变形,她们也自小学会了新的行走方式,想改回来,必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

“三寸金莲”和童鞋对比

如果说年轻女孩的骨骼柔软尚可再造,长时间裹脚的妇女则要面临更艰苦的精神肉体双重挑战。

(施剑翘(中)与哥哥施中诚伉俪)

《邪不压正》中关巧红的原型施剑翘,她最终还是通过手术才放了足,而那些没有能力动手术的妇女,还是得像当初一点点把脚裹小那样,一点点把脚裹回来。

我们可以从苏州放足会为中老年女性印制的一份放足传单中窥见放足操作上的复杂:传单中讲到去脚带不可以一下解掉,因为那会导致脚部血流量猛增及局部肿痛。

看看小说《三寸金莲》里放脚不当的月桂,尽管她很年轻,缠脚的年月没那么长,但放脚之后她的脚依然是:

“赛白水煮鸭子,松松垮垮浮浮囔囔,脚趾头全都紧紧蜷着根本打不开,上下左右磨得全是血泡,脚面肿得老高”。

(放去缠足布后的三寸金莲)

而苏州放足会的妇女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在传单上建议,放足应该先把脚带松松地缠着,缠法与裹小脚时相反,往反方向缠,缠个半年后便可抛弃脚带。

她们还要受多少罪?

以往妇女为了显得脚小,会在脚跟部垫上高底,有点类似于高跟鞋,只不过脚也得裹成前低后高的样子。

现在为了把脚放平穿平底鞋,苏州放足会的女士们建议先在脚跟处垫上厚纸板,等把厚纸板踩扁了,再换上更薄的纸板,这样便可使脚底越来越平。

对于放足中触碰到老茧鸡眼引起的疼痛,她们也贴心地推荐了多种膏药。

永强天足会通告
(图片来源:微口网)

细致的指导指向了放足过程中常见的种种痛苦,她们在传单中强调半年便可不再用脚带、鼓励读者放足后会多么舒适方便,也体现出放足本身是一个精神与顽固肉体战斗的漫长过程。

改革派们急切地希望摆脱陈腐和传统,缠足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靶子成了他们重点打击的对象,但他们所缺乏的,是苏州女士们的细腻和务实。

甲午战争后,知识分子们针对如何禁缠足提出了各种建议:

有人建议要对有缠足妇女的人家收税;有人建议限制小脚妇女进出某些场所;还有人认为应该把缠足者和不缠足者分门别类,不缠足者是“正派人家”,缠足者是“下贱人家”。

天足会徽章之一
(图片来源:微口网)

一部分态度强硬的措施被大小当政者们采纳,比方说一些政府规定了当地妇女应在数月内放脚,否则会受到罚款或强制放脚,或是禁止缠足者结婚,甚至是要求一般妇女放脚的同时禁止妓女放脚,以示贵贱之别。

这类政令透着急于求成,即没有对放足妇女所遭受的肉体痛苦抱有多少同情,也无视了千年习俗在妇女身上深刻的影响力。

本意是解放女性,最后却逼得一些妇女一见到政府的查脚员就躲进深山,或今天放了明天缠,缠缠放放。

她们的郁闷苦楚,全被“思想落后”一个词盖了过去。

最后的“三寸金莲”
(图片来源:凤凰网)

一个20世纪初的放脚妇女会吃多少苦?

如果没有历史学者们的挖掘与梳理,这大概是许多人不会想到的。

一个关于女性权益的变革,若是它的主要倡导者、记述者最后却对妇女们每日面临的肉体之苦如此钝感,那它便还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大家长式的训话。

而所谓“关怀妇女”“女性权益”,也只是个漂亮的幌子。

写在最后的碎碎念:

作者忍不住向各位安利一波高彦颐老师这本经典的《缠足:“金莲崇拜”盛极而衰的演变》。无论你是想纵向横向全方位地了解缠足,还是希望从一个另辟蹊径的角度审视这一陋习,这本书都能给出精彩的回答。更何况,本书虽然比较学术,但它引用的大量历史文献、坊间趣闻以及文艺作品等等,都让本书非常好读。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原文转自 橙雨伞
作者:啖先且
网站编辑: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