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旸和她的丈夫乐安东)

在云南省景颇山寨,有这样一个村子,它位于滇缅边境线的亚热带森林,沿着这里向南行驶40公里,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到达缅甸。也许是因为靠近边境,亦或是其他原因,这里存在着贫困、艾滋和毒品泛滥等问题。

此外,在那里,还有一个北京女孩、一个满头卷发的外国人,以及一座神奇的房子,他们构成了一个景颇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2009年,曾做过跨国公司律师、国际环保组织传播主管的李旸和她的丈夫安东博士(荷兰艺术家、语言学家)来到这里“安营扎寨”。看到当地儿童家庭教育缺失所带来的巨大隐患,李旸和安东决定创办云南景颇族儿童教育公益机构——榕树根之家,用长期陪伴成长的方式教育孩子,并为他们带去免费的语言、艺术课程和活动。

如今,8年已经过去了,榕树根长大了,200多名孩子也长大了,第一批孩子已经开始工作。李旸和安东也变得愈加坚强,对量身定制教育、发展职业教育的教育理念也愈加清晰肯定。

强烈反差造就榕树根之家的诞生

(榕树根之家)

李旸曾做过跨国公司律师、国际环保组织传播主管,经常参加志愿活动。安东在云南景颇族研究载瓦语长达十余年,是世界上研究这门小众语言最权威的专家。2007年,两人在北京相遇,之后不仅成就了一段浪漫姻缘,还成就了夫妻二人后来倾力创办的儿童教育公益组织——榕树根。

“为什么放弃曾经的光环,来景颇做公益机构?”不少人会问李旸这个问题。有的人认为她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有的人认为她是为了理想,但李旸说,定居景颇山寨是她和安东一拍即合的决定,而榕树根作为一家专业教育机构的诞生,始于她被一种强烈的反差深深刺痛。

说起景颇山寨,李旸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里如桃花源般令人神往,景色十分秀丽,民族风情浓郁,充满诗情画意。那些孩子单纯可爱、充满灵性,对艺术、舞蹈和民族语言有着极高的天赋。但这些能力对学习无用,他们在学校里被划为差生,多半在初中辍学。

更令人心痛的是毒品的泛滥。据了解,景颇寨子里隔三差五就会有爸爸妈妈,因吸毒或以贩养吸毒被抓走。而这里的孩子,除了会玩过家家,还会玩“警察抓毒贩”。还有贫困、拐卖、性侵、艾滋病……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孩子们自卑、孤独、暴躁。但在李旸看来,这些问题都只是表象,其病根是传统文化的急速消逝,抽空了年轻人对自己民族和自我的认知。当这些年轻人盲目跑去城市打工,幻想过上偶像剧里的城市生活时,却在现实里遭受歧视和挫折,失落迷茫中,根本无力抵御廉价毒品的诱惑。

看到这些,李旸和安东毅然决定创办教育公益机构——榕树根。李旸介绍,2011年底,她和安东将所有积蓄投入到榕树根之家的建设中,历经18个月,在志愿者和乡亲们的帮助下,这所被景颇族人称为“神奇的房子”终于建成。

榕树根之家位于半山腰上,使用各种混搭的材料建成,集抗震设计、多功能大活动室、各种小隔间于一体。白天可以望到对面缅甸的山峦,晚上可以坐在房顶看银河。

(图片来源:榕树根志愿者)

榕树根之家的神奇之处更在于,在这里学习的孩子都变得更加自信、开朗、勇敢、有目标。榕树根之家最初的定位是儿童活动中心,利用周末和寒暑假为当地孩子免费提供语言和艺术课程及活动,但有的孩子家离得比较远,就留宿下来了。李旸笑着说,“现在孩子越来越多,住得越来越久,我和安东的卧室也不保了。”

打破固化思维,发展基于生活的教育

“夹缝中求生存,”回忆最初办学时的情景,李旸说,“我们跟村寨和学校的关系非常敏感,我们像从天而降一样,大家对我们的猜忌非常多。乡政府怀疑我们是传邪教的,乡亲们也怕我们拐卖了孩子。所以为了尽量多地跟村寨乡亲接触,让安东喝酒是最有效的村寨公关。”

在李旸看来,在乡村教育里,小修小补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是长期的陪伴以及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的革命。教育理念上要打破高考的固化思维,发展基于生活的职业教育;教育方式上要打破以往的陈旧内容,从单一走向多元,根据孩子的不同特质定制教育。因此,她和安东决定,用长期陪伴成长的方式来帮助这些孩子找寻自身定位,做出正确的人生选择。同时,她们还为景颇族的孩子们量身定制教育,在实现文化传承的同时帮助孩子树立自信、发挥创造力。

榕树根之家是一个完全感觉不到学习的地方。李旸说,受景颇族社群的启发,榕树根之家打破年龄、学科的划分,让不同年龄的孩子(小学到高中)一起上课,以自然山林做课堂,以龙江为运动场,回归自然学习状态。对不同水平的孩子无条件地接纳,尊重个体特质和差异,用充分的耐心陪伴成长,不强求学习进度。

(图为孩子们参加街舞比赛、绘画课、孩子拍摄的紫色天空、话剧课)

榕树根之家结合景颇族民族特色,开设了木偶戏、小小导演、摄影、民族舞、街舞、英语营、美术、野外生存探险、游学等课程和活动。李旸举例,景颇族孩子的英语很差,开设英语营时,大家都非常抵触。为了增强孩子们的信心,她和安东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贴上英文单词的标签,早上播放搞笑英语新闻联播(李旸和安东录制的,将英语、载瓦语和汉语编排在一起);晚上看英语电影;在日常生活中,必须说英语才能行的通,如一日三餐、上厕所、洗澡等。“老师总是说山里的孩子坐不住,那就设置属于他们的课程!”李旸还安排了不同的英语游戏,如野餐、接力赛、寻宝游戏、放飞孔明灯等。

结营时,孩子们实现了他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英语自我介绍、学会六首英语歌、看懂英语说明等等,李旸还给每个学生颁发了奖状。她说,让孩子们学习英语不是为了让他们掌握多少知识、考多少分,而是让他们永远记得这一刻的感受,未来不要自我设限,不要看扁自己。

数学对景颇族孩子也是一个难题。李旸说,她以转魔方为切入点,让志愿者教大家在几分钟内快速复原魔方,等到大家学会后,再告诉他们刚刚运用的技巧就是逻辑、立体几何等数学知识。李旸感叹,“学习本来就是人的天性,我们现在的教育问题不应该是想着如何打破学科,让学习变得有趣。而是应该反问自己,人类过去两百年来到底做了什么,把学习变得那么无趣。”

职业教育也许是大山孩子的出口

慢慢地,榕树根长大了,最初的那批孩子也长大了。李旸介绍,很多孩子已经戒烟、戒毒了,但一回到家,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因此,她要把这些长大了的孩子送出大山去,让他们拥有更健康的环境。但据榕树根调查,在景颇山寨,绝大多数年轻人对未来感到迷茫。因此,她在日常课程中特别融入了职业教育项目。

对于现代与民族的融合,李旸认为,这两者并不是矛盾关系,最重要的是留住大山之子的野心。她举例,开设街舞队,培养孩子们不抛弃、不放弃的品格,让那些被嫌弃、被贴上“坏孩子”标签的孩子可以用汗水换回尊严。“现在他们在村里就像明星一样,各家娶亲都会邀请他们去表演,他们有时还要排个档期。”

此外,有些孩子喜欢打猎,榕树根便为他们开设了景颇少年登山队;孩子们有艺术天赋,就为他们搭建舞台,举办作品展、影展,帮助他们树立自信;还送他们到北京、成都、昆明进行职业教育,让孩子们了解到城市里各种职业在现实当中是什么样子,需要什么样的能力和品质。

(图为学习厨艺、修理、理发以及登山的孩子们)

“这些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第一批孩子,他们会成为未来的大厨、美发师、健身教练、汽修师、导游……”李旸一边展示照片,一边笑着说,“他们令我非常骄傲”。李旸介绍,整个职业教育项目的关键点在于贴近孩子的兴趣,这些职业教育计划是和孩子一起完成。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孩子将来都想回到家乡,做一些小的创业,从而改变村寨的面貌,“有一个孩子最期待的就是把村寨变成一个没有毒品的村寨”。

李旸补充说,很多孩子对未来迷茫是因为他们身边没有成功的案例,缺乏持续的支持和鼓励。所以她会经常跟小孩子讲大孩子的职业故事,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哥哥姐姐可以从事这么多工作,将来他们也可以。

真正的教育,是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

在李旸看来,榕树根充当着家庭、校外活动机构和学校三种角色。家给孩子爱和接纳,学校教会孩子知识,提供升学机会等,课外活动机构添补一些创意、创新,这是教育孩子的理想状态。

李旸说,在榕树根之家,成绩好又乖的孩子仅占5%,公立校对这些孩子特别重视,学校和家长看管得更严,这些孩子很多时候是悄悄地来,像“作贼”一样,榕树根对这些孩子会保持少量支持、长期关注;60-70%的孩子生活在“有害”的家庭里,榕树根需要承担家庭和家长两方面的责任;还有20%的孩子是家庭完全缺失,榕树根必须成为孩子真正的家。

李旸认为,硬件已经不再是乡村教育的主要问题,真正的困境是经济结构问题,这个问题短期无解。但是,对于这些涉毒的孩子该怎么办,这些青春期出现过犯罪行为的孩子该怎么办的问题,她说,“我们不可以放弃他们,因为他们会长大,他们也是社会中的一员。而通过职业教育的方式,既可以帮助他们有一技之能,还可以反哺家乡。”

“所有公益组织在工作中都会有逆流而上的感觉,但是我们还是要时不时地仰望星空,回想我们来时的方向。”李旸说,榕树根的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他们都拥有非常自由的灵魂,他们当中不一定会出现很多大学生,但是当他们面对一个非常糟糕的社会环境时,哪怕是这个社会环境对他们再残忍、再荒诞,他们还是有力量给它一个微笑。

作者 | 芥末堆 田园
整理 | 朱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