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朴

国际公益学院国际慈善管理EMP2015年春季班(四期)、2017年度哈佛达理欧奖学金慈善管理高级领导人项目ELP校友、上海闵行区吴泾朴质公益儿童关爱服务中心理事长

理工科博士徐朴放弃商业,专注弃婴养护,从兼职志愿者到公益专职,已经十三年了。如果不是40岁那年的一个决定,她现在应该在某家大公司管理着她的技术研发团队。辞掉商业公司高管职位那天,父母问她:“学了这么多年,辞职你会不会觉得浪费了?”。现在,民间公益组织“朴质公益”创始人和理事长徐朴给出的回答是: “这是我为这辈子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十三年公益路,徐朴从不敢多看一眼重病中的孩子到亲自参与护理,从发现“人的复杂性”到“包容理解”。几乎每天都要直面悲情,但她一直强调“快乐至上”。“帮助孩子是一件给人意义、让人快乐的事。如果有一天我感到不快乐了,我可能会没有动力而放弃。”徐朴说。

40岁开始全职做公益

最近,因为被认为不符合民政部门的某些规定,朴质公益帮助弃婴在上海就医期间的中转养护点被关停了。这对徐朴有一些打击,但她没时间难过,旋即带领团队布局朴质公益的下一步。“事情都是在阴阳、积极消极之间转换,没必要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徐朴说。徐朴发现这是自己在近10年的商业生涯中习得的一种能力——面对问题,必须找出解决方案。徐朴想着手与医疗机构和公益机构合作,尤其是在基层医疗院所放置“大病救助”宣传手册,为孩子患病的家庭提供充足的救助信息。“相当于一个‘桥梁’。我们把做大病治疗的公益机构汇总信息送到基层。”徐朴说。打听到基层乡村要设儿童福利主任,徐朴又在考虑如何与他们合作投放宣传手册。“一下子改变他们的思想不现实,但如果把手册送到儿童福利主任手里,但凡村里孩子有问题,马上就可以查手册看怎么办。”徐朴认为。

2010年,徐朴创立朴质公益,致力于为弃婴改善生存条件,为贫困的小朋友提供丰富的阅读资源。徐朴是“半路出家”,在这之前,她学的是应用数学、电磁场和微波技术,在中兴通讯、飞利浦等企业从事天线设计和研发管理。十三年前有一次,徐朴逛社区论坛时接触到了没钱给孩子治病的家庭,于是开始做志愿者,捐款、给住院的孩子送汤送饭等。救助的第一个孩子去世时,徐朴还怀着身孕,哭得不行。2007年10月,在一次到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探视手术患儿,徐朴路过病房,一眼看到了一个不会笑的婴儿。看护阿姨告诉徐朴,这是个残疾弃婴,18个月大,先天没有肛门,做过三次手术都失败了,因为术后照料不到位,至今无法自主排便。徐朴没有多想就把这个婴儿抱回了家,给孩子起名叫“芸宝”,而她自己的孩子当时也才两岁,上班特别忙,她先生很支持她:“过去父母家里那么穷,几个孩子都养大了,我们现在的情况照顾她没问题的”。

当时,徐朴和家人每天要给芸宝做伤口护理、扩肛、辅助排便,接下来还有爬行、站立、微笑和言语训练。芸宝慢慢能站了,还会笑着叫徐朴“妈妈”。长大一点后,芸宝就和徐朴自己的孩子一起上幼儿园,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听徐朴讲故事。芸宝四岁那年,考虑到孩子进一步的医疗和身心发展,徐朴狠着心决定配合福利院让芸宝给一个美国家庭收养。因为担心孩子有“被遗弃感”,徐朴每天下班都给芸宝讲美国的故事,给孩子看收养家庭的相册。2010年7月19日,徐朴带着芸宝来到广州,亲手送走了孩子。至今,徐朴都不敢去广州,总觉得自己在广州把芸宝“扔了一样”。芸宝的寄养经历给了徐朴和一直关注孩子的志愿者网友很多信心,他们看到,如果得到好的养育,一个弃婴的生命力可以很强大,他们的成长道路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利用工作之余做了几年公益后,40岁那年,徐朴决定“重新开始一件事”。与很多资深职场人士离开大公司投身创业不同,徐朴打算全职进入公益。做出最终决定前,徐朴反复考量,最后确认自己对救助弃婴这件事“很有热情”。这是徐朴人生的第二次大转向。第一次是29岁那年,当时她已经评上副教授,接下去可以做研究可以再评教授,但她觉得学院派生活不是她想要的,职称对于她没有任何吸引力。“我一直在学校研究的是理论的东西。但我想去设计真正的产品,去触摸真正的实验室,而不是电脑仿真。”徐朴说。回头去看这个人生的第二次大转向,徐朴认为这一选择让她 “真正走入了市场,让我从产品设计中获得了信心、社会经验和管理经验”。“40岁的我还有精力和热情重新开始,也许50岁有点晚了。” 徐朴感慨道。

借鉴商业思维

“我们的理工科思维对朴质公益非常有帮助,我们喜欢做实验,喜欢用过去产品开发的思维做项目管理。在弃婴养护和机构运营层面,我们做了很多实验,先去观察项目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问题,然后再去修正,非常有趣。”徐朴透露。“朴质公益”全称“上海闵行区吴泾朴质公益儿童关爱服务中心”,2014年1月正式注册,团队全职工作人员几乎都是理工科背景。朴质公益面临人少事多、筹资难的处境,一直在设法提高工作效率。无论是做一场义卖还是办一个年会,徐朴她们会按照商业中SOP(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标准作业程序)的思路,做好Excel表格,相当于一个“傻瓜式的指导手册”,列好预设的流程、前期准备工作、志愿者分配、物资需求分类等。在保育员管理、仓库物资管理等方面,朴质公益也用流程化的文件、表格来管理。“有了这些方法、手册,哪怕是一个缺乏经验的志愿者来参与我们的工作,他有可能做不到100分,但他不会不及格、不会犯大错误。”徐朴说。

在机构日常管理上,朴质公益的严格程度不亚于商业公司。一次,一个兼职的项目人员负责对接机构邀请的专家,讲课之后项目人员请专家一起吃了顿便饭,消费了140元,超过了机构规定的餐饮报销额度。项目人员主张不报销自己来付费,徐朴拦住他自掏腰包把钱出了。“这么多年来,我们认为首先在内部管理上要做大量工作,做了一些非常细致的事情,我们想让机构可持续发展。当然在倡导上还显不足,这是第二步的工作。”徐朴认为精细化运营也是朴质公益的特色。朴质公益曾“多元化”发展,后来做了“减法”。“集中在你的使命上。”这是徐朴她们悟出的道理。一开始,朴质公益有弃婴养护、外来务工家庭孩子阅读推广、残疾人家庭孩子助学、农民工孩子学杂费资助等四个支持方向,后来发现精力太分散,仅保留前两项,专注“生命的教育”的内涵和弃婴救助。朴质公益很注重相关合作方的“参与感”,“只有真正经历了,才会有理解和坚持的热情”,他们花很多精力设计了一些适合大家参与的项目环节,比如在义卖中从物品的收集、整理、运输到活动现场的设计等都有志愿者和捐赠人的参与,然后大家才会理解“很炫很开心照片背后的辛苦”。“再去跟捐赠人谈捐赠的时候,希望捐出的钱里有一部分支持我们的行政支出,他们就很容易理解。”徐朴说。

对外发声时,徐朴总是相当谨慎。“看到积极的一面非常重要,不能引导大家都抱怨这个国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对于弃婴问题,任何一个社会组织谁都承担不起如此众多的弃婴养育的责任。我们应该看到政府在积极为弃婴解决了基本生活问题和医疗问题所做的巨大投入和工作。但是也要看到存在的问题,寻求解决方法,在保持社会组织的使命同时,我们希望充分合作,融合社会资源进一步改善弃婴的生存条件。”徐朴表示。精细化管理让朴质公益更有效率和公信力,带动资方参与项目保证了机构的可持续发展,“做政府的补充”的定位让朴质公益团队心态较为平和。但这个过程中,朴质公益也如履薄冰。朴质公益行事低调,社会影响力并不大。在公益界,不乏喜欢借助新闻热点展示自己项目的机构。朴质公益也养护过身处舆论中心的孩子,但徐朴总会要求在新闻里隐掉自己或机构的名字。她从不主动参加任何评奖活动,称“不想浪费精力在曝光度及可能引发的任何争论上”。徐朴被人质疑过做公益图谋名利。面对质疑,徐朴起初是有点气愤的。有一次,正开着车,她忽然想到小时候父亲对她说的一句话“人是不能用好坏来区分的”。 徐朴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我总是用‘好人’‘坏人’来区分一个人,所以当这个人表现出一些个性化的甚至是人性弱点的时候,我就不能接受。”

“能帮一个算一个”

“认识到人的复杂性之后,发现别人质疑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徐朴发现自己豁然开朗,变得“很包容,心态也轻松多了”。在徐朴看来,“弃婴养育这个项目不适合上规模。因为是照顾孩子,你得要安定下心来慢慢做”。“我是一个普通人,能帮一个算一个,在有生之年能影响到一些人,就足够了。解决弃婴这个社会问题,本身也是一个复杂和长期的过程。” 徐朴表示。

迄今为止,在朴质公益的弃婴养护项目执行中,徐朴和4名朴质公益管理员工,以及20多名基层保育员,还有合作伙伴,照料和帮助了上百个因为疾病被父母遗弃的婴儿。在和福利院合作的养护中心里,除了医疗救助、一日三餐和日常护理,朴质公益很重视与孩子们互动,想尽办法让他们感受到“家庭般的沟通、交流”。“上不了规模”的原因还在于,优质的合作方并不好找。朴质公益很在意合作机构的财务是否透明、是否能给孩子们提供细致的照料、是否坚守初心等。“不能合作的就放弃,绝不为了数字做事情。”徐朴说。“在这个阶段,我们需要把自己做好,用行动带入更多人,让公益这块土壤肥沃起来。”徐朴认为。除了接收福利院送来的孩子,朴质公益还向福利院输送朴质公益的管理模式和运营人员,帮助提升福利院的独立管理能力。在“生命的教育”上,徐朴她们想走得更远。朴质公益为农民工的孩子开设了生命教育为内涵的阅读课程,在选书时,徐朴有意识侧重“生命”主题,也选择一些如何理解和帮助残疾孩子的图书,她认为:“造成弃婴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们对生命的冷漠,以一种‘有没有用’的功利标准来看待生命,没有回归到对生命的本质关爱。这些孩子将来会为人父母,从小对他们进行生命教育,对残疾孩子有一些理解,或许可以减少弃婴的产生。”徐朴觉得朴质公益“没什么了不得的,整个团队的精髓就是‘质朴’:“做公益一定要去掉光环,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可能以‘浮在上面’的方式去解决社会问题,要从最底下进入,去做实事。‘扎在地上’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很多东西,才会理解什么是贫穷。”“说得俗套一点,我们要像水一样做事,一是要量力而行,滴水穿石般坚持;二是遇到问题不能停留在抱怨,要想办法去解决,像水一样遇到阻力依然奔流向前。”徐朴说。

女儿从小就跟着徐朴参与朴质公益的活动,培养孩子对社会的了解和责任感,现在已经13岁了。前两天,她带女儿去看《我不是药神》,看着看着孩子就哭了。看完片子,徐朴问女儿:“你是不是更理解妈妈做的事了?”女儿回答她:“我早就支持你了!”1987年,徐朴还在上大学,在学校读研时候开始涉及无线通信研究,2003年就接触到可穿戴设备技术的研究,但未能应用。眼下,世界已经因无线通讯、网络技术而大大改变,以VR为代表的虚拟技术应用迎来爆发期。“我们多年前研究时都不知道这些技术什么时候能用上,但有一天世界就这样改变了。”徐朴感慨道,“其实,做公益也是这样的。”“只要这是一件促进社会的事情,你就要相信,做的人多了、积累多了,这件事才会发生质变。我们现在就是在努力地做小小的量变。”徐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