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美国梦”的破灭与修复：富人慈善的悖论与启示》，刊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9 年中国慈善发展报告（慈善蓝皮书）第 430-462 页。作者程芬，国际公益学院公益研究中心总监。

美国已经成为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其社会流动性在近 30 年几乎处于停滞状态。一些超级富豪意识到阶层固化的趋势将让社会分裂、带来不可挽回的危机，他们选择了慈善事业，试图通过捐出巨额财富进行社会创新、促进经济流动、重振美国梦。

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首先，劝说富人放弃财富和特权并不容易；其次，散财也需要智慧，改变世界不仅需要资金，还需要对社会问题的洞察和各方的持续努力；最重要的是，未触及不平等的制度根源的慈善事业，难以避免系统性失败的前景。

本文认为，社会应该欢迎和引导慈善家投入更多资源支持深层次的社会变革，通过破坏性创新力量，探寻一个兼顾公平正义和可持续发展的未来。

 一、背景：经济不平等加剧，“美国梦”被质疑 

2018 年 10 月 3 日，福布斯美国 400 富豪榜发布。比尔·盖茨先生的财富从上年的890 亿美元增至 970 亿美元，年增长率接近 9%，增幅远超美国 3%的经济增速。尽管如此，盖茨先生蝉联 24 届的“首富”地位还是被亚马逊集团董事会主席兼 CEO 杰夫·贝左斯(Jeff Bezos)取代。因亚马逊股价飙升，贝左斯以 1600 亿美元的财富总额成为首位身价超过千亿美元的超级富豪。而榜单上的 400 位富豪，个人财富平均比上年增长 7.5%，他们的财富总额达到创纪录的 2.9 万亿美元。福布斯杂志编辑对这一现状的评价是“富者愈富，就像死亡和税收一样不可避免”。

美国已经成为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根据纽约大学法学院教授兼联合国极端贫困与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菲利普·阿尔斯顿(Philip Alston)2018 年 5 月发布的报告，2016年，美国最富的 1%人群拥有全国 38.6%的私人财富，而普通民众的财富总量和收入水平在过去 25 年总体呈下降趋势；美国 1/4 全职员工和 3/4 兼职人员没有带薪病假，44%成年人无力支付或需要变卖财产和借债才能支付急救医疗费用；美国贫困人口增长至 4000 万，其中 1850 万人属于“极度贫困”，还有 530 万人则堪比“第三世界的赤贫阶层”。

美国近几十年的经济发展成果没有为广大中产阶级所共享，而公司和企业主成为经济繁荣的最大受益者。数据显示，大多数美国工人的工资中位数自 20 世纪 70 年代末以来几乎没有上涨，而顶层 1％精英群体的薪酬中位数增加了一倍以上。美国的最低工资标准增长也极其缓慢，即使是在哥伦比亚特区或其他最低工资高于联邦标准的地方，全职工人也很难过上宽裕的生活——他们至少要拿出 30%以上的收入来支付房租（以舒适型两居室公寓为标准）。

美国人一直相信“努力工作并按照规则行事就能改善个人命运”的美国梦。但是在过去 30 年里，美国的社会流动性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根据美国扶贫伙伴关系协会(the US Partnership on Mobility from Poverty)成员拉吉·切蒂（Raj Chetty）等人研究，1940 年出生的孩子中，90％比父母赚得更多，而 1980 年出生的孩子中只有 50％收入高于父辈（图 1）。

美国梦正在远离低收入个人和家庭。慈善咨询机构桥跨集团(The Bridgespan Group)发布的报告显示，处于收入底层五分之二的家庭，无论是否“努力工作并遵守规则”，近 70％的下一代将留在经济底层；而对于已经靠辛勤工作跻身中产阶层的黑人家庭来说，他们的孩子更有可能滑下“中产”的梯子。对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警告美国：“向上流动的前景越来越暗淡，经济增长带来的效益越来越属于那些富人。”阿尔斯顿也直言不讳：“向上流动的梦想正在变成美国人的幻想。”

靠努力工作已经难以改变命运，很多美国人开始接受阶层固化的现实。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财经频道(CNNMoney)在 2014 年 6 月的民意调查显示，六成被访者认为美国人不能实现美国梦。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在 2015 年 12 月对千禧一代的调查中，近一半的人认为美国梦“已经死了”。

美国梦的衰落，令一些超级富豪充满忧虑。深圳国际公益学院的奠基人之一比尔·盖茨曾经表示，谁能解决美国贫富差异谁能当美国下一任总统。同为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奠基人、身价 180 多亿美元的桥水基金(Bridgewater Associates)创始人瑞·达利欧(Ray Dalio)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人工智能造成大规模失业）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本主义没有为大多数美国人服务的结果”。

总体来看，美国所谓的“精英阶层”已经意识到，财富集中和普通人的上升通道受阻，会产生社会裂缝、从而带来难以控制的危机，他们必须为此采取行动。而慈善，经常成为拥有巨额财富的“精英阶层”的选择之一。截至 2018 年秋季，美国已经有 140 多位亿万富翁签署了巴菲特和盖茨夫妇发起的“捐赠誓言”，对这些誓言者的意向书分析显示，近 60％的人提到“捐赠是为了确保美国梦的未来”(giving back to ensure the future of the American Dream)或类似的表述。

（——未完待续。《“美国梦”的破灭与修复：富人慈善的悖论与启示》全文共2万余字，因篇幅有限分七期推送，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