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敢想,原来咖啡可以离我这么近,近到我每天的生活都离不开它。”

上大学时,韦琳的梦想是开一家咖啡馆。

她从小患有青光眼,19岁那年,眼睛渐渐失明。

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眼睛看不见,要做出一杯手冲咖啡非常不容易。

无论是水温、咖啡粉的重量,还是萃取率、制作时间,都离不开视觉。

最绕不过去的动作,是往滤杯里注入滚烫的热水。

这些对于韦琳而言,每一次尝试都很可能被烫伤。

但她还是做到了。

“我从来不敢想,原来咖啡可以离我这么近,近到我每天的生活都离不开它。”

除了按摩,能做什么?

失明之前,韦琳学的是速记。

“后来眼睛看不见,这工作就没法继续做了”,韦琳妈妈说,“也没有兄弟姐妹,韦琳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视力障碍者算是所有残障人士中最难就业的一个群体。”广州市合木残障公益创新中心主任九姑娘说。

她曾问过一名视障朋友想做什么工作,对方回答,他连世界上有什么职业都不知道。

不少盲人都做过按摩。

据残联2014年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从事按摩的视障人士已超过10万。

做咖啡师的盲人,少之又少。

九姑娘走访了香港、台湾的视障咖啡师,其中一位做的是意式咖啡,“想象不到手冲要怎么做。”

她也曾带着一些视障朋友到咖啡馆品尝咖啡,体验咖啡师的日常。

结果店长柠檬发现,一些视障人士能很快地记住不同咖啡的风味,而普通人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学到。

“哥斯达黎加的‘黑灵魂’咖啡豆喝起来,就像一个‘三好学生’,没有什么短板。”

“非洲的耶加雪菲就像一个田野里奔跑的小男孩,喝起来有明亮的果酸……”

对柠檬介绍的各种咖啡风味,韦琳至今印象深刻。

这也让九姑娘看到了新的可能。

去年,合木创新中心发起了“手心咖啡计划”,支持视障人士学习手冲咖啡。

在九姑娘看来,“手心咖啡计划”更重要的并不是让盲人成为咖啡师,而是让他们的人生有多一个选择。

看不到就不可以?

韦琳是“手心咖啡计划”的成员之一。

“我当时就震惊了,怕韦琳会被热水烫到。在家里,我们是从来不让她碰热水的。”韦琳妈妈心想,“让视障人士冲咖啡,烫到了怎么办?”

万事开头难。

韦琳的导师柠檬,做了7年手冲,第一次尝试闭上眼睛冲咖啡时,也冲得整张桌子都是水。

绕着滤杯注水是最难的部分。

柠檬在学员的手心画圈圈,又在那里放一枚硬币,让他们围着硬币的大小绕圈注水。

练了一周,学员才慢慢有了肌肉记忆,一双双手也被水流泡得皱皱巴巴。

要找到滤杯的中心点也不容易。

韦琳会平线方向移动手去找到手冲壶,再用另一只手摸索滤杯的边缘,把手冲壶卡在滤杯的一个固定位置,测量好中心点才开始冲。

她每天都在练。

闻咖啡豆,练水流,不断寻找更好的器材称量豆子,“心里那种兴奋停不下来,总觉得,为什么看不到就不可以,我明明可以呀,可以就去好好练!”

她也挨过不少批评。

一路走来,撕破过挂耳包的包装,量错过咖啡,更多是被开水烫的意外。

但她坚持了下来。

去年6月,韦琳和其他7名视障咖啡师试水国内第一家“视障者精品咖啡快闪店”,在艺术节活动现场摆摊,他们不仅能跟客人详细介绍各种咖啡豆的味道、产地,冲煮咖啡的动作也已经很熟练。

为了保护自己不再被开水烫到,大家也学会了不少小技巧。

韦琳之后还完成了精品咖啡进阶培训。在SCA国际咖啡知识考试上,她选择了精品咖啡最考验手艺的V60,并获得了实践初级证书。

不到一年,韦琳正式成为“手心咖啡”的签约咖啡师,还在广州的扶光书店做过兼职咖啡师的工作。

其实一开始,韦琳也不知道怎么跟客人交流。

后来她发现客人的态度也在转变。从好奇她看不见如何冲咖啡,到后面会更乐意向她了解更多关于咖啡的知识。

“他们可以通过咖啡去融入这个社会,咖啡可以是一种谈资。”九姑娘说,“咖啡可以让他们打开和陌生人聊天的话题,而不是一开始接触,就只能问他们为何成了盲人。”

我不是个没用的人

视障的瓜瓜也考取了SCA的咖啡师认证。

她以前学过按摩,但“不是很喜欢”。

教她的按摩师傅对她说,“客人看你这么可爱,到时候会奖励一点小费给你。”

瓜瓜觉得奇怪,“客人要看我外表然后给我钱,我就感觉怎么都不对。”

失去视力是从2011年开始的。

此前,瓜瓜得过白血病,治疗时激素药物产生了副作用,视力逐渐下降。

她做了一次眼部手术。医生说,“做了之后,能看到多少就是多少了。”

结果纱布打开,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我连一丝丝准备也没有,厄运就这样霸道地改写了我的人生。”

她在家无所事事地生活了10年,只觉得“好不容易活下来,最痛苦的就是浪费生命。”

2017年,瓜瓜无意间加入了一个视障者QQ群,“遇见了一群不一样的盲人。”

“我发现有些盲人是会拿着盲杖独自出门,甚至去公司上班的。”她说,“我开始想要学习,做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甚至去参加徒步。”

但要走出家门可没这么简单。

10多年来,周围的人常说,“你要是瘸一只手,瘸一只脚,那也好过你看不到。”

“走出去,每个人都说你可怜,说你看不到可惜!要是有个人照顾你就好了。”

不少人还给瓜瓜介绍过对象,有离了婚、带着孩子的男人,也有大十几岁的男人,什么人都有。

“我很不喜欢因为我看不见,我就要去嫁一个我不喜欢的,我自己觉得不好的人。”

去年,在朋友的帮助下,瓜瓜瞒着家人独自来到广州生活。

她开始接触到更多不同的东西。不仅参与过公益项目,和其他视障伙伴交流,也参加过音乐工作坊,学过吉他。

“手心咖啡计划”也是瓜瓜的尝试之一。

“在练习时,我常常会很紧张,找不到杯子的中心点,害怕冲得不好。老师总会鼓励我、给我机会。我只有不断地去寻找,傻乎乎地去练,才能成功。”

第一次摆摊也很紧张。

瓜瓜的任务是跟客人介绍咖啡,但她并不知道客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从哪个方向来。

尽管没什么信心,她还是一次次努力地跑上前去。

“身为一个后天的视障者,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了痛苦的迷茫中。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完全没有用的人,只是没有机会。我的认知限制了我,外界的成见也让我难以前进。”

瓜瓜说,咖啡帮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家人也了解到她在做什么,支持她在广州继续学习和生活。

让世界看到我们

更多的视障朋友被“手心咖啡计划”吸引而来,慧恒就是其中之一。

他做过16年推拿按摩的工作,第一次到咖啡馆体验时,慧恒摸着他人生触碰的第一颗咖啡豆问,“可以吃吗?”

但10个月后,九姑娘跟他在咖啡馆里聊天,慧恒再问,“今天我换了这种冲法,有没有觉得巴拿马的甜味有带出来了?”

他还自己研究出一套保证水温精确的方法,“需要92摄氏度的水,我把开水壶打开两分钟就可以实现了。”

对慧恒来说,“看不见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而成为一名咖啡师,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乐趣。 

晓晓也参与了视障咖啡师的培训班。

这个纤瘦的广州姑娘是低视力,眼睛有光感,“要用80倍放大光学电子仪,才能看到纸上的字”。

但她的味觉、嗅觉却相当灵敏。

在培训的过程中,她不断尝试冲出不同的咖啡风味,浓的、淡的、茉莉花香、柑橘香……全然沉浸其中,自斟自饮,不断品尝回味,花心思改进。

“我喜欢拥有专业技能的自己,这样的我很有安全感。”

晓晓笑着说,做咖啡就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不止是喝一杯咖啡,还可以跟客人聊天,也比较有人情味。

去年以来,“视障咖啡师就业梦”项目已支持60多名视障人士学习冲咖啡,并从中培养出9名手心咖啡馆的签约咖啡师。

这些咖啡师曾多次在广州大剧院、广府慈善庙会等场合摆公益摊位,吸引了不少市民关注。

九姑娘介绍,今年,他们已经在广州西门口广场旁的“一起开工社区”开了一家手心咖啡快闪店。

项目还计划开展手心咖啡公益赛事,让更多视障咖啡爱好者透过咖啡走进城市同龄人的生活圈,获得同等对话的机会,拥有快乐、有趣的社交生活。

视障咖啡师将让更多人明白,他们不是“悲惨”、“弱势”、“没能力”,他们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都在寻找自己要走的路,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就像手心计划曾推出的挂耳咖啡包装盒上所写:

“我看不到这世界,就让世界看到我。”


文章来源 | 中国慈善家杂志

图片来源 | 中国慈善家杂志

网站编辑 | 卢玢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