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物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Jacob说:“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的朋友,甚至是蚊子。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生态学的语境中被关联起来,每一个物种都在扮演着一个角色,即使它们看起来令人讨厌,并威胁着人类的健康。”

1 | 研究“入侵物种”的昆虫学家

Jacob D. Wickham,美国昆虫学家。他在2006年第一次来到中国,目前在中国科学院昆虫与啮齿动物研究所综合昆虫管理重点实验室、森林昆虫实验室担任助理研究教授。同时,Jacob也是中国科学院动物科学研究所综合动物学国际学会的主编。

Jacob D. Wickham的主要研究对象是被称为“入侵物种”的特定昆虫,简单来讲,就是那些在无意或偶然的情况下,从自己的原生地被带离到另一个国家,并逐渐在新的地区繁衍壮大,威胁当地生态平衡的昆虫。例如,1990年,亚洲天牛(Asian long-horned beetle)被人意外地从中国引进到美国,威胁到了美国价值6000亿美元的木材行业。

详细点来说,在自然界有一种叫做“昆虫信息素”的物质,它可以帮助昆虫们进行交流,像蜜蜂就会运用信息素来将同族的“姐妹”与其他族群的蜜蜂区分开来。某些蛾类信息素甚至强大到可以将4-5公里开外的同类吸引来与之交配!

Jacob的研究集中在对昆虫信息素的识别上,要知道,很多“害虫”都有可能被引进至别的国家,继而给当地的物种带来毁灭性的灾害。所以,他的工作成果不仅可以为资源管理和植物保护者们提供有价值的测量和监测工具,而且可以保护当地的物种资源。

Jacob补充道,“别说像我研究的亚洲天牛和白蜡窄吉丁(emerald ash borer)这种高危害虫,即便是一些不太出名的昆虫,如果不小心被引入别国,也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被问及是如何走上研究昆虫这条路的时候,Jacob向我们分享了他的一件童年趣事。

“我在4岁的时候就想成为一名昆虫学家了。有一天,我在家门外发现了一只维吉尼亚虎蛾幼虫(Virginia tiger moth),我就把它带回家饲养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被这只小虫子神奇的‘变身’迷住了,从毛毛虫到茧,再从茧变成蛾,这个过程太不可思议了!我每天都在观察,期待它破茧而出。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妈妈在凌晨3点叫醒我,拿给我看那只已经变成蛾子的小毛虫……我就是这样走上了研究昆虫的道路,我真的被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迷住了!”

Jacob走上昆虫学家这条路也并非偶然,他有一位非常支持他钻研科学的母亲,一位真菌学家,他打趣地称她为“一个研究蘑菇的人”。

Jacob说:“在我的童年时光,我每年夏天都会饲养毛毛虫。我有一系列神奇的昆虫标本,每年都会拿到国家级的博览会上参展。不过,曾经有一段时间,用大网子追逐蝴蝶被视为是很不“酷”的行为,所以我在高中的时候隐藏了自己的这项爱好。但是,当我进入大学主修生物的时候,我又开始明目张胆地捉起了虫子,好在那时身边有支持我的家人和志同道合的朋友。”

当然,做一名昆虫学家,似乎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Jacob说:“当你决定投身于某个领域的时候,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所以不要只选择让你父母开心的职业,你要诚实面对自己,追求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我很幸运,有一个理解、支持我的母亲。当然,想在一个领域取得成功,还需要良好的科学理念,如何提出合理的假设,然后通过周密的实验来测试问题得出结论。如果你选择学习生物学或动物学,那就准备好接受大量的化学和统计学碾压吧!同时,作为一名昆虫学家,良好的分析能力和数学能力也很重要,但大多数的时候,你需要的还是毅力和耐力,尤其是要有不怕失败的精神!通常,在得出重大发现之前,我已经失败几十次了!”

 2 | 因职业而收获的难得经历

夏季是观察昆虫的最好时机,每当这个时候,Jacob的身影都会出现在中国的各个林区。迄今为止,他已经去过了云南、广西、海南、安徽、黑龙江、辽宁和吉林。基本上,昆虫最活跃的时候,也是他最活跃的时候!

去年夏天他做了一个项目:测试斑衣蜡蝉(lycormadelicatula)的引诱剂,斑衣蜡蝉是一种从中国引进到美国的昆虫。其中一个实验就是捕捉和释放超过1000只活的昆虫,这些昆虫表层涂有不同颜色的发光粉末,以便科学家们追踪它们的行踪。 

Jacob说:“那天夜里,我和儿子用紫外线(UV)手电筒搜寻他们。不用说,那个夏天对于我和孩子来说的确特别难忘!” 

Jacob在中国读博士后的时候,正赶上一些实验需要在中缅边境完成,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亲自去那里采集信息,只能依靠当地哈尼族的两个帮手。他说,哈尼族的人民非常友好、热情,总是倾力帮助他。

“我还记得我在他们的木房子里住的那几个晚上,我和他们一家四代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对于我来讲,都是很可贵的经历,当你在一个地方研究动物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当地人是如何生活的。”

在美国的时候,Jacob曾与Audubon Society’s Allegany Nature Pilgrimage组织共同带领过许多家庭进行自然徒步活动,这一习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在北京,Jacob带领Teremok(一所北京的俄罗斯幼儿园)的小朋友,去过北京很多地方进行实地考察旅行,带领孩子观察自然界中的动植物。

“去年春天,我还在北京耀中国际学校当了两个月的常驻科学家,与那里的孩子们分享我对虫子的热情,鼓励他们探索自己,了解自己的家园。”

除此之外,Jacob在念研究生的时候,还在哥斯达黎加热带雨林的一个生物站里生活了近一年。对他来说,这些经历不仅仅只是工作,而是体验另一种生活方式,在大自然中贴近昆虫的栖息场所,以人性关照虫性,可以更好地了解他要研究的对象。

3 | 人类与“圈养动物”

如何看待动物园这类将动物圈养的机构?Jacob从一个昆虫学家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动物园在公共教育和保存极度濒危物种的遗传多样性方面发挥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有些物种濒临灭绝,或者说,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在野外已经灭绝,而动物园就成为了这些动物最后的方舟。其次,动物园也可以作为重要的动物研究中心,为动物科学家们提供第一手的研究资料。与此同时,动物园还可以通过‘圈养繁殖计划’扮演保育物种的角色。”

在采访过程中,Jacob也向我们透露了他对于宠物的看法。在他看来,宠物动物分为两类:家养和野生。像驯养狗或猫这样动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万多年以前。人类居住地会产生大量的生活垃圾,这可以为猫这样的小动物都提供充足的食物,所以,可以说是猫主动融入到了人类社会的生活环境当中。当它们逐渐适应了与人为邻的生活后,人类也意识到猫可以捕食老鼠这样的小型啮齿类动物。

正是基于这样互利共生关系,人类最终完成了对猫的驯化。所以在广义的范畴内,猫和狗这类被驯养的动物,更适宜作为宠物与人类共同生活。

但同时Jacob也表示:“我认为大多数野生动物应该待在野外,比如,8米长的网纹蟒蛇可能并不适合被当作宠物。看看佛罗里达的大沼泽地,那里到处都是缅甸蟒蛇,它们的主人因为厌倦而遗弃了它们。人类真的要学会对自己的宠物负责,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和寿命长短。如果你领养了一只寿命可以超过100年的沙漠龟,那么你就要想想在你百年以后,这只龟要何去何从了。幸运的是,对我来说,我养的毛毛虫最终都会破茧成蝶,飞向树林,我很高兴看到它们回归自然,因为它们原本就属于那里。

4 | 昆虫与人类的密切关系

在当今世界,昆虫学或对任何动物群体的研究都是有着非凡意义的。事实上,医学和传染病学都与动物学密切相关。现今,大多数现代医学和特效药都来自于对老鼠或灵长类动物的实验研究,像黑死病和疟疾这样的疾病,其实是由昆虫传播的,需要从动物学的层面来理解和掌握现代的流感病毒株,比如禽流感和猪流感。

“我们对火星和木星的了解,比我们对深海火山口附近发现的动物,以及那些在热带雨林里爬行的昆虫的了解要多得多,这是很可悲的,人类本身也是动物,对其他动物有更好的理解,意味着我们对人类自身也能有更好的了解。世间万物都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对某种动物进行系统的了解,甚至能让我们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入的认识。”Jacob说。

从昆虫学的角度,我们也可以对全球化所带来的影响略见一斑。“在美国,一些我很喜爱的树种濒临灭绝,这让我意识到,作为一名昆虫学家,我还可以做些事情来拯救森林。所以,当有机会进入这些入侵昆虫的原生栖息地来研究它们时,我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中国。”

当下严峻的物种入侵问题,不仅仅影响到北美或欧洲,中国目前也有500种入侵物种,它们都在不同程度地损害着动植物环境,其中有75种会直接对中国的经济产业产生影响。所以,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就像气候变化一样。要改变这样的现状,需要全球的科学家、政府和人民通力合作。

Jacob说:“人口的不断增加,为地球上有限的资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确保人类在地球上与其他动物(以及植物、细菌和真菌)有足够的、适宜的空间与环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人类需要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希望农业的进步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更少的土地出产更多的粮食,退耕还林,这可以大大保障动物们有足够的地方栖息。地质学家宣布‘人类时代’已经到来,这意味着,地球是由人类主导的,所以地球的命运真的握在了我们的手中。”

人类与昆虫的渊源由来已久,中国人从古时起就喜欢养蝈蝈儿、斗蟋蟀,还有那些职业养蜂人,让蜜蜂为人类“打工”……想想也是不可思议,昆虫竟与人类的生活联结如此紧密。

每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物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就像Jacob所说的那样,“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但我相信,所有的动物都是我们的朋友,甚至是蚊子。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生态学的语境中被关联起来,每一个物种都在扮演着一个角色,即使它们看起来令人讨厌,并且威胁着人类的健康。但如果没有蚊子,那些以吃蚊子的卵或幼虫为生的鱼类、蝙蝠、鸟类、蜻蜓的数量都会随之减少。我们应该学会尊重所有的生命,不过,偶尔拍死个蚊子还是无伤大雅的!”

采译文|Frances Ji   编辑|武嘉
图|Lens视觉摄影工作室、作者提供